万籁俱寂。
如死去的潭水,演武台内落针可闻。
白衣少年若无其事地屈指,又打出道很朴素的剑诀。
贯穿剑幕的灵剑倒飞着拔出,在半空旋转半周后,很丝滑顺畅地回到徐寒衣背着的剑鞘里。
剑柄撞击鞘口,发出声轻响。
像是口玄钟被人重重敲击,震得整座演武台从茫然中苏醒。
云雾间骤然沸腾起来。
极少有人亲眼见证发生了什么,大多数斩役弟子只见到两件事。
徐寒衣出剑。
周元清的剑幕被贯穿,留下道形状规整的圆孔。
就这么简单。
至于那白衣少年到底是如何拔剑,又如何操控灵剑,又如何有力量和速度贯穿剑幕……他们一概不知。
他们知道的是白雾还是白雾。
徐寒衣还是徐寒衣。
剑也还是剑。
而剑幕却已经不再是剑幕,溃塌凋零成了零星的剑芒,如星光洒落般坠在这薄雾之中。
周元清愣在原地。
林集云同样如此。
就算是先前对徐寒衣丝毫不看好的毕远望,此刻也是屏息凝神,双眸中尽染诧异。
……
……
不久。
徐寒衣背着剑,来到周元清身前,问道:“够了?”
周元清怔怔地点了点头,望向徐寒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小怪物。
他不禁扪心自问,若是让他和徐寒衣同境界,能否刺出方才那一剑?
周元清没有做出准确的回答。
或者说,他正前方那微微战栗着的灵剑,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徐寒衣见周元清点了头,便知自己过了试炼。
没有在此久留的念想,他转身离开,还不忘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林集云。
林集云察觉到徐寒衣的眉头皱得很紧。
他仿佛是在告诉林集云——若是有意,直言便是,无需做些没有意义的小动作。
黑衣镇抚不由得苦笑出声。
待到那白衣少年渐行渐远,林集云方才朝周元清出声问道:“他方才那一剑……”
周元清脸色尚残留着些未消去的惊讶,点头说道:“有结台境的威力。”
林集云深吸口气,仍是难掩语气中的震惊,“你是说他已经到了结台?”
他开始修炼才过了多久?
天底下真的存在那么快就能到结台的人?
周元清摇了摇头,否认了林集云那夸张过头的猜测,“不出意外,他仍是筑基境,只是方才那一剑达到了结台境的水准。”
林集云突然想到了什么,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,“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”
难以理解。
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有很多。
比如为什么徐寒衣能刺出那么快的一剑。
又比如徐寒衣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筑基境,他是当真将那十年份的炼基丹都给吃了?
无论如何。
今日这一剑,都证明了一件事。
他们没有看错人。
念及此。
林集云与周元清对视,都望见对方面容上轻松的笑意。
“下一个。”
剑吟声伴随着周元清的震吼,叫醒了演武台上其他发怔的斩役弟子。
试炼还要继续。
在正式【开门】之前,他们要筛选好全部有资格踏入秘境的斩役。
而与他们二人不同。
毕远望仍然注视着徐寒衣远去的方向。
在云雾越发浓厚,山巅越发清冷之时,毕远望那双深沉的黑眸里,隐隐藏着些不曾外露的敌意。
渐渐的,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,敌意也朝着杀意的方向蔓延发展。
……
……
徐寒衣没有离开演武台。
就算他不懂很多行天司的规矩,也知道接下来是要迎接【开门】之时。
玄钟秘境不久后就会开启。
他懒得回宅院,索性就离开了演武台中央人群扎堆的地带,找了处空旷少人的位置坐了下来。
没有石凳,他就御剑而出,从灵角峰的峰岳山间寻了块巨石,将其切分斩断,让灵剑将其中一块运送上来。
徐寒衣就坐在这块断石上,把剑鞘靠在石边,感到闲暇无趣地垂着眼。
大抵是因为他在这里。
四周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,关于徐寒衣的议论声和探讨声远远地传过来。
诸多女斩役都没有胆子上前叨扰徐寒衣,只敢在几十丈外望着他,和其他人分享自己发现了他哪一处长得极美。
也有不少男斩役在探讨他的面容,更多的则是在分析猜测徐寒衣方才刺出的那一剑。
有人说他早已隐藏多时,就为今日一鸣惊人。
也有人说他是临时突破,受了行天司内某位高人指点才有此成就。
还有人内心作祟,认为徐寒衣是借歪门邪道法才能临时刺破剑幕。
徐寒衣不在乎这些。
因为他们的言语不会影响徐寒衣的境界。
恶语相向不会让他的剑变慢变钝。
夸耀称赞也不会让他的剑更快更利。
徐寒衣始终面无表情。
直到有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“原来你的剑这么厉害!”
徐寒衣眉头微挑。
他回过头,见到的是那张稚嫩的,又放大到快要贴住自己的精致俏脸。
珑月宗的瓷娃娃笑盈盈地背着手,前倾着身子,腰间小铃铛叮叮作响。
“还行。”
徐寒衣平静地说道:“有认真练过。”
江蒲蒲想到了不久前自己在宅院里见到的剑孔,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偷偷练的剑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
徐寒衣说道:“昨天晚上,临时练的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江蒲蒲撅着嘴,认定徐寒衣是想藏着秘密,“就练一晚上不可能有这般剑道造诣,老实交代,你以前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?”
徐寒衣摇了摇头,认真道:“我如果想要练剑,为什么要背着你练?”
江蒲蒲歪了歪头,“为了吓我一跳?”
徐寒衣心想如果真要吓你,直接把晚饭的鸡肉锅变成白米饭就行。
别说是惊吓了,江蒲蒲都能给徐寒衣嗷嗷哭个半天。
他伸出手去,揉了揉江蒲蒲的脑袋,“乖,一边傻去。”
江蒲蒲向来不喜被人摸脑袋。
因为会有种被人当做孩童的感觉。
在此之前,只有嬷嬷能摸她的脑袋,而她也不会对此有所反感。
现在除了嬷嬷之外,又多了个徐寒衣。
珑月宗的小丫头笑得傻傻的,问道:“那你既然过了试炼,是不是就可以跟我一起去玄钟秘境了?”
徐寒衣了然点头,“这本来就是灵角峰的任务。”
江蒲蒲两只小手勾搭在背后,踮着脚,“放心吧,到时候我会好好保护你的。”
徐寒衣看着她,“需要保护的人是你。”
江蒲蒲高傲地昂着脖子,“我才不需要保护。”
徐寒衣闻言,也不愿出口反驳。
从境界上而言,徐寒衣的确没有资格保护江蒲蒲。
她被那两位珑月宗弟子称作殿下。
论及修为,她也远在徐寒衣之上,是为人仙三境的第二境——摘星。
再往前几步,便是人仙三境之巅峰,成就游神境。
她保护徐寒衣还差不多。
只是若是到了秘境里,情况就有所不同。
在必要情况下,斩役必须要为保护对象而牺牲掉很多东西。
很多时候,这些东西基本就意味着生命。
徐寒衣不想和江蒲蒲谈论这些。
她年纪还小。
“那我们……”
江蒲蒲还有很多话想和徐寒衣说。
她已经几天没有见到这位白衣少年。
既想念他做的饭菜,也稍微有一点点想念他。
嗯,只有一点点。
大抵只有鸡肉汤里舀出来的一小勺。
可腰间的铃铛总是那么不解风情,被阵寒风吹得摇来晃去。
“我、我先走了,等会儿再见!”
江蒲蒲脸色微变,左手连忙压住腰间铃铛,赧然又有些不舍地朝徐寒衣挥了挥手。
徐寒衣也朝她微微点头,目送着她焦急又慌张的离开。
那铃铛意味着什么,徐寒衣不难猜到。
他很快就又恢复到了先前那般面无表情,神色似古井的状态。
仿佛江蒲蒲把他的喜怒哀乐也给带走了,只留下那副如剑般清寒的身体。
叮叮叮~
耳边回荡着剑刃交接声。
是远处有新的斩役接受试炼,提剑刺向周元清的剑幕。
徐寒衣坐在断石上,迎着破雾洒落的天光,沐浴在云雾和山林间吹来的凉风中。
大抵是觉得闲来无趣,百无聊赖,白衣少年深吸了口气,再长长呼出。
听着那毫无意义的议论声和枯燥的剑鸣,感受着春风拂过翻卷衣袖。
徐寒衣闭上了眼。
周遭又响起了些惊叹和赞誉声。
众斩役皆是以为徐寒衣乃苦修之人,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,此间盘坐于断石上,也是屏息凝神,调息吐纳修炼。
只有极少数眼力高强者发现了端倪,他们见徐寒衣呼吸轻松又平稳,身体好似也松弛下来。
他们这才意识到,那生得极美的白衣少年可能不是在打坐修炼。
徐寒衣只是等得无聊。
已是入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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